回想儿时的一幕幕，似乎出现最多的便是父亲那宽阔的肩膀，黝黑的皮肤，扎人的胡子以及那令我感到“恐惧”的巴掌。一直以来，我对父亲的感情都是有些敬，有些爱，有些怕，也有些怨，复杂到自己也分不清了。
一父亲是一个泥瓦匠，由于家穷只读到了小学毕业，便跟随村里的一位老师傅做工。
那个时候我只能在晚上见到父亲。每次见到父亲，我都会因为他一身的泥浆和汗臭味而嫌弃他。父亲对此也不恼怒，反而故意将我抱在他那有力的臂弯之下。我极力地想挣脱，却丝毫不起作用，也只好任由他那刚硬的胡子在我的脸蛋上蹭来蹭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那时候砌墙用的不是现在的水泥砖或者是红砖，而是土砖。听父亲以前说过，这土砖是用泥土和稻草和在一起，在大晴天的时候用模子印成一块块的，晒干后就可以砌墙了。但是，如果遇到阴雨天气，那就前功尽弃了。
有一次，我跟随父亲去了工厂。由于下班比较晚，我便在工地旁玩了起来，一不小心撞到了柴油抽水机的脚架上，在前额上深深地划了一道沟，血流不止。父亲听到我的哭声后也不管手上是否沾满了泥浆，脚上是否穿了鞋，立马抱起我往离这里好几里路的小诊所跑。同时，抽出一只手把他最心爱的烟草拿出来敷在我伤口上。时至今日，额头上仍然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的沟痕。那个时候正值三伏天，尽管已经是傍晚了，但沙石路上的温度依旧让人感到害怕。事后才知道，父亲的脚被烫得通红，起了好几个泡泡。
7月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当天晚上便下起了倾盆大雨。父亲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暗黄的灯光照在父亲那黝黑干皱的面庞。父亲呆呆地望着工厂的那个方向，叹息道：“几天的辛苦都白费了。”接着又把嘴里的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了，留下地面一堆短的不能再短的烟头。或许在父亲的眼里，烟才是最好的陪伴。
父亲每天辛勤的劳作勉强能够维持一家人的过活。那时，我们基本上吃的是稀饭和咸菜。有一次，我喝光了一碗想再去乘一碗，看见粥盆还只剩下一碗，我犹豫了，胆怯地站在旁边不敢下手。父亲见状，指了指我，又看了看哥哥：“这碗粥你和你哥一人一半。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怎么行呢？现在你们是靠我的力气吃饭，长大后你们可得比我有出息才行。作为一个当家人，可不能让家人饿肚子。”说完便低下头去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羞愧的眼神。在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面前，家人依旧是他最大的软肋。
二我和哥哥慢慢长大，也逐渐懂事了许多。迫于生活的压力和现实的无奈，听到最多的也是父母相互的怨言，偶尔也会爆发一两次战争。当然，床头吵架床位和，第二天又和好了。那时候我还不太懂，为什么两个人能够“变脸”这么迅速？我向母亲问了这个问题，得到的也只有那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活再不容易，两个人也得过下去。”
有一次，母亲和父亲发生了争执，去了外婆家。
争执的起因是因为我哥考上了当地的县重点高中，母亲非常想让哥哥去读，但父亲的一句“我供不起你上学”令母亲和哥哥感到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母亲抱怨父亲没出息。父亲当即对母亲雷霆般地吼了起来。我害怕极了，躲了起来。母亲在一旁默默哭泣着，而父亲依旧坐在门前的青石板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那个时候，我恨极了，这种恨说不出是对父亲的还是对自己的，既恨父亲的专横不讲理，也恨自己太软弱，没能够与母亲站在同一阵营对抗父亲。
几天后，父亲把哥哥送到车站，准备让他到县城的一家机电修理厂当学徒工。临行前，爸爸对哥哥说：“听爸的话，当个机电工，学门手艺，比读书出息多了。你弟弟还小，母亲身体又不好，全家就靠我一个人，你要学会为爸爸分担一些了。”父亲的语调中流露出无限的苦衷和浓浓的哀求。哥哥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眼角里噙着泪水，似是对命运不公的回应。
“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便回了头。哥哥对我招了招手，算是告别。时隔多年，每每想到这，都会有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愧疚。哥哥为了我，为了这个家，牺牲了自己上高中读大学的机会，承受着不属于他的生活。好在哥哥现在也成家立业，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葡萄种植行业。这也让我对他的愧疚之心减少了几分。三时间滴滴答答地走着。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高兴极了，因为他终于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升学宴那会儿，亲戚朋友都来祝贺，我从未见父亲如此高兴过。或许，在父亲的眼里，儿子有出息了比什么都好。
开学那天，父亲特地打扮了一下。没有西装，没有领带，只是把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穿上了。就这样，一位朴素的农民工扛着一大蛇皮袋，领着他的儿子，进入了离家几百公里的大学。
父亲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了句话：“以后的路靠你自己了。我只是个农民，给不了你太多。”说完又从兜里掏出了折叠得很整齐的1000元，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抢了似地交在我手上。父亲的这句话如大山一样压在我心头。大学四年里，每一刻我都不敢放松，生怕对不起父亲。
那年的国庆，我回了趟家。从母亲的嘴里我才知道，父亲在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迷路了，幸好遇到了老乡。那一刻，我深深自责，不该让父亲一起来的，不该因为自己从未出过远门和不想提那么多的行李的理由坚持让父亲和我一起。我从未想过，父亲和我一样也是未曾出过远门啊！四年后，一个人独自漂泊在成都的街上，面对不熟悉的城市以及听不习惯的川话，我更加敬佩我那个普通话说不标准的父亲了。前不久，我在一篇微信文章里看到一位校长在开学报到给新生的几句话，其中一句甚是打动我，“今天，请不要不好意思，让你的父母牵着你的手带你完成报到，也让你的父母为你铺一次床，请好好珍惜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看到这个，我释怀了许多。是啊，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好，而当子女的，却很少会去关注父母的感受。
四清明节的时候，我回了趟家。我将考上研究生的喜讯告诉他。与我预料之中的欣喜并没有出现，随之而来的却是怀疑。父亲不太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够考上，直到我再次点头确认。父亲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笑了笑。现在，父亲依旧干着泥瓦匠的活，只是从以前的土砖变成了现在的钢筋水泥。本来就早已沟壑纵横的双手接触多了水泥变得更加面目狰狞。尽管也曾有人给他介绍比较轻便的活，但他都拒绝了。父亲说这门手艺养活了一家人，也养出了一个研究生，今后要继续靠这个讨生活。
每次回家看到父亲那日益增多的白发，心中都不是滋味。曾几何时，他也像我们一样有过年少轻狂，有过意气风发。如今为了一家的生计，为了那句“作为当家人，不能让家里人饿肚子”的承诺，一生操劳着。
长大后，我渐渐懂得“父爱如山”的含义。父亲，你把最好的给了我们。你的孩子，长大了。